欧健梅的外祖父从中国移民到马来西亚,母亲则从马来西亚移居澳大利亚。
在她的发展经历里,中国、马来西亚和澳大利亚都是她的家乡,与此同时又都不是。
小说里,碎片式的记叙是她自己对移民经历的体验,也由此在世界各地的读者中产生了共鸣。
小说已被翻译成20多种措辞,今年8月,中文版由群岛图书与上海译文出版社互助出版。

《冷到下雪》中文版书封

专访丨澳大年夜利亚华裔作家欧健梅写作是找到一种内在气候 休闲娱乐

在前不久的上海书展期间,欧健梅接管了澎湃新闻的专访。
她从冬天的墨尔本出发,一下飞机就感想熏染到了上海的酷暑,她来上海参加一系列图书分享活动,之后再去北京和成都。
这是她第二次来中国,上一次是20年前,“我妈妈来中国出差,我随着她去了上海和喷鼻香港,但当时我还小,很多影象已经不太清晰了。

在澳大利亚,欧健梅从事编辑和书商的事情,与此同时考试测验自己写作。
《冷到下雪》是她的第二部小说,大约十多年前,她出版了第一本小说,讲述的是澳大利亚海滨小镇上一群年轻女孩的故事。
“那部小说很诚挚,但我以为不足好,那时我还没有完备形成我自己的表达,我以为现在的表达会更准确,”在欧健梅看来,找到自己的表达办法须要花费很长的韶光,对付移民作家来说,这可能会更加困难,“我们没有自己的‘措辞’。
我读很多澳大利亚文学,但对我来说,它们更加‘西方’,和我的体验有很大的不同,”欧健梅说,她也读一些英文版的中国作家作品,比如张爱玲和韩素音,东亚文化里有时克制而迂回的表达和她更靠近。
在《冷到下雪》里,能够明显地感想熏染到这一点。

“那里的冬天会冷到下雪吗?她从未见过雪。
”小说中,在喷鼻香港终年夜的母亲问出了这个问题,而答案消逝在“我”离题的回顾里。
在写作的时候,欧健梅喜好这种阐述的离题和暧昧,她以为这或许更靠近叙事的实质,犹如她写到的,“大概不去理解万事万物也没紧要。

欧健梅

【对话】

故事有“内在的景象”

澎湃新闻:关于书名《冷到下雪》,书中唯一涌现的一次是母亲讯问提出日本之旅的女儿,日本的冬天是否会“冷到下雪”。
你在之前的采访中曾说,写作是找到对的形式,如果能用内在的景象去充足它,事物会自己对话。
“冷到下雪”是一种内在的景象或景象吗?能否阐明一下它的含义?

欧健梅:我想可以从内在的景象提及。
我认为一旦你找到了对的形式、对的容器,小说里的统统开始自发地对话,小说有了自己的维度。
这便是如何在行文里创造一种运动,让你有足够的动力去完成一部小说。
在这本书里,统统都是非线性的,连接过去,也连接未来。
如果没有内在景象的话,写作会变得很困难,对我来说,故事将会快速地分崩离析。
但是当你找到了内在的景象,你就会一下子被那股动力推动下去。

关于书名,它的确在书中只涌现过一次,我认为母亲的提问在那样的语境下是说得通的。
一旦你找到了内在景象,你会理解这个问题是带有遗憾的——由于她没能看到下雪。
我想这也暗示了母亲的自我认识,由于在整趟旅行中,她都没有哀求过或者讯问过任何东西,那是她提出的唯一一个问题。
但如果没有把握整本书的内在氛围的话,这个问题的提出就不会那么切中症结。
我自己也喜好这个书名,由于它是某种抽象的碎片,你不知道它的确切所指,这种抽象性也是这本书的一部分。

澎湃新闻:你是怎么找到这种内在景象的?

欧健梅:要找到它很难,你必须要进行大量的思考。
我会不断地问自己,这个想法是否和这个主题?不同的元素是否能在这个故事里组合到一起?有时候你只能考试测验,但是当这些元素可以共同见效的时候,你就达到了一种流动的状态,也便是所谓的“心流”,统统会变得更加大略。
我以为身为作家,你必须去争取这样的时候。
在全体旅程中,母亲直到那一刻才表达出自己的欲望,“那里的冬天会冷到下雪吗?”我以为这个问题如果涌如今故事的开头,会是不得当的。
在写下这句话之前,我知道我必须先在故事里为此谋取空间。
这样统统才能说得通。

澎湃新闻:小说里的母亲和女儿从各自居住的地方来到东京,开始她们的旅程,选择东京和日本作为故事的发生地是故意的吗?

欧健梅:从故事的一开始,我以为它就只能发生在日本。
由于我希望这趟旅行能够在母女之间产生某种动力(dynamic)。
这种动力在于,我希望女儿能成为那个更像家长的角色,让她有更多的掌控。
她是那个决定她们在哪里用饭、睡觉、每天做什么的人。
如果这个地点是在中国的话,母亲可能会成为那个更占主导的角色——她会说中文,对付中国显然更加熟习,而女儿将无法得到这种角色的反转。
和母亲比起来,女儿对日本更为熟习,这是我选择日本作为故事发生地的缘故原由。
另一方面,我没有将旅行设置在西方,由于我希望这是一个能溘然唤起影象、勾起过去的地方,会给人一种怀旧的觉得。
在东亚文化里总有某些相似性,我去日本旅行的时候,也会开始回顾,感想熏染到一些和我的童年似曾相识的东西,但我知道这又是不同的,它就像是一种反应。
在过去的经历和现在的回顾之间加入第三个工具,我以为这种三角的构造很有力量。

澎湃新闻:另一方面,小说里没有标明主人公来自哪里、生活在哪里,为什么?

欧健梅:我以为对我来说,主要的是聚焦东亚经历和移民经历。
以是,虽然澳大利亚的读者可能会将小说里的那些地方认成澳大利亚,我也没有确切地说出它们的名字。
我以为那样会改变这个故事的焦点。
主人公来自哪里,对我来说实在并不主要,任何一个西方国家都能带来相似的感想熏染,它可以是美国,也可以是英国。
我想要聚焦的是流落和移民的经历,它不必和详细国家有关,而是与一种错位的觉得有关。

澎湃新闻:小说磋商了母女关系,是什么让你想要去磋商母女关系?评论辩论到亲子关系的时候,在你看来母女关系的分外性是什么?

欧健梅:母女关系是非常繁芜的关系。
我想对付作家来说,总是要去探求情绪的丰富性、繁芜性和抵牾性,而母女关系对我来说包含了这统统。
它可以是非常原初的,自然的,也是情绪的,道德的,思想的。
我以为母女关系的一种特殊之处在于,它是任务感与爱和伤感的某种结合。
作为孩子的时候,你和父母非常亲近,你可以在情绪上理解他们的感想熏染,哪怕你无法像成年人那样去理解让他们产生这些感情的情形,但是当他们对生活感到失落望或是难过的时候,你是能够察觉到的。
我以为女儿便是一边感想熏染母亲的这些感情一边发展的。
而大概直到日后,她才会理解母亲悲哀的某些缘故原由,比如她的身边没有家人,比如身为单亲妈妈的无所适从。
可能你想要去填补上那些,但问题是,随着韶光的推移,你无法填补。
对我来说,母女关系意味着亲密,也意味着越终年夜越会感想熏染到的间隔。

我以为在很多家庭里,有时候母女关系可能是最核心的关系。
它是关心和责任的结合,你也会感到间隔和分离。
当你们还是妈妈和孩子的时候,你们非常亲密,就像是某种动物之间的纽带,而发展的过程便是分离的过程。
这不但是随着年事渐长而产生的自然的分离,也是教诲、措辞和地理上的分离,由于她们会逐渐过上不同的人生。
这种分离会让她们渐行渐远,但与此同时她们又会渴望修复年轻时候的亲密。
我以为这是一种很有趣的抵牾。
在这部小说里,我之以是关注母女关系,还有一个缘故原由是旅行中身边没有大家庭,母女之间的这种羁绊会更加强烈,对付小说也会更故意思。

欧健梅(右二)在上海与作家周嘉宁对谈

在虚构和真实之间

澎湃新闻:小说里有很多场景和艺术以及不雅观看艺术有关,你写到这就像说一种外语,把不雅观看艺术和外来者的状态联系起来,这是否也是你为主人公安排了展览和博物馆的缘故原由?

欧健梅:我的确认为艺术就像是一门外语,不过安排博物馆的背景有其余的缘故原由。
首先是由于阐述者是个有点浪漫主义的角色,我以为她在艺术的天下里会感到清闲,她会想去回应不雅观看到的艺术,与之产生连接,艺术天下是她的一部分。
此外,博物馆是一个有张力的地方,它阔别母亲的天下,有时候你须要教诲、阶层或者财力才能进入艺术天下,把母女的故事设置在博物馆,我以为会创造出某种冲突或者障碍。

我很喜好艺术和生活之间的关系。
如果说绘画是再现的艺术,当你拥有湖泊或者镜子的时候,为什么还要有艺术?当你已经有杯子的时候,为什么还想要某个特殊的工艺品?我想人类便是喜好这么做。
我们喜好隐喻,喜好创造事物,我们想要看到事物的映像。
有时候这种映像是必要的,由于你须要一定的间隔才能去理解生活。
我想我们之以是创造艺术,是由于这是一种理解生活的办法,我们无法直接地去理解它,而是要以一种迂回的办法。
我们可能须要第三个工具,能够隐喻地去思考的工具。
我想,艺术的加入也是对付这部小说在讲什么的一种回应——通过另一样事物去理解生活。
我以为这也是我们之以是写作、绘画或者舞蹈的缘故原由。

澎湃新闻:小说里的“我”评论辩论了莫奈的“关于韶光的画作”,后来又和母亲说到写作就像绘画,是回到过去和改变过去的唯一办法,她让母亲不要相信任何读到的东西。
小说本身也不断地涉及过去的闪回。
如果过去的叙事不可靠的话,为什么它仍旧如此主要?

欧健梅:我想它之以是主要,是由于我们总是忍不住要去阐述过去。
回顾是一种人类本能,文化和社会也正是这样形成的。
我们总是构筑于过去之上,我们必须去思考它。
那么问题在于,如果回顾不可避免,我们以若何的办法去思考过去?在小说里的女儿看来,当你在讲述过去的时候,便构成了一种叙事,而在叙事的时候,你总会把事情置于某种顺序当中,会省略或是增加细节,你是主不雅观的。
你的回顾基于你想要怎么传达一个故事,你认为哪些细节是主要的。
如果这趟日本之行是由母亲来回忆的,她的版本肯定会很不一样。
我以为,意识到我们影象中的沟壑很主要,事实上我们一贯都是如此。
在我们平时的互换里,我们的阐述总会有奇妙的不同,这点很有趣。
阐述并不完备可靠,但与此同时,这是我们仅有的东西,由于对过去的客不雅观记录并不存在。

澎湃新闻:作为外来者的觉得在小说里明显地呈现出来,这和你自身的经历有若何的联系?

欧健梅:小说和我自己的经历密切干系。
如果我自己没有这种外来者的觉得的话,我不可能写这样一本小说。
我试图在小说里捉住身为移民的感想熏染。
我的外祖父从中国迁徙到马来西亚,我的母亲又从马来西亚迁徙到澳大利亚,这是漫长的旅程。
以是我以为自己彷佛分散于天下各地,很多地方对我来说都既像家,又不像家。

在中国,有很多东西会让我想起我的家庭,但是我不会说中文,我对很多事物都不熟习。
我在马来西亚也是如此,我对那里的许多食品和习俗都很熟习,但与此同时,我一点也不理解。
澳大利亚更像一个西方国家,在某些方面我觉得很清闲,但有些事情和那里的主流文化非常不同,我可能只会自己做,或者只和我的家人一起做。

以是我以为我的生活经历是一种持续的、没有归属感或者在某个地方不太清闲的经历,但这实际上是一种非常丰富的经历,由于它给了你很多思考和有效写作的机会。
问题在于,在盛行文化或生活中,传达这些体验并不随意马虎。
我们没有措辞。
人们问你是哪里人,我会回答我来自中国或者我来自澳大利亚。
在一个环球化的天下里,很难阐明这种繁芜的运动,但与此同时,这是一种非常普遍的经历,很多人都和很多地方有联系。

我们总是有这种奇怪的渴望,想要被辨认,遵守某些分类。
人们也想知道你来自哪里,然后把你放进某个分类盒,以符合他们的天下不雅观。
我以为写作在某种程度上是对这些轻易的刻板印象的一种反抗。
我不太会思考自己完备归属于什么源头、哪个国别,以不那么线性的办法来思考更加现实,认为事物是混沌的、碎片的,这对我来说更加自然。

澎湃新闻:有时候作家不肯望由于自己的作品而被归类或者落入某种刻板印象。
你会怎么看写作与作者个人身份之间的间隔?

欧健梅:我的头脑里还没有完全的答案,但是在当下,我会以为所有的写作,无论是非虚构、自传还是虚构,真正有力量的写作总是会以某种办法触及你自己的生活,你的经历,你真实的情绪。
我一贯在试着这么做。
我会写一点很短的东西,可能是和朋友一起经历的事,或是一段对话,碎片的对话也会有力量,我会考试测验在写作的时候用到它们,会提醒我生活里发生的一些真实的事。
就这部小说而言,它绝不是我的自传,但是背后肯定有某种真实的情绪。
它不是我的生活,但是又与之足够靠近,我希望让我的书写拥有某种严明性,去触及我想要探寻的东西。

事实上,无论是虚构还是非虚构,在某种程度上每个作者都在虚构、编造或是将谎话和原形稠浊。
哪怕写的是非虚构,你仍旧是在创造某种叙事,省略某些事实,又加入一些其他的东西。
说到写作的类型,我会记些日记,它们贴近我的生活,但有时候,我也会做一些改动,让它更能通报情绪上的原形。
如果我确切地按照事情发生的那样去记录,可能会太冗长无聊,没法通报出我想要的情绪效果。
有时候,你必须通过虚构来创造真实的情绪效果。

欧健梅(右二)和作家蒋方舟在北京对谈

找到自己的声音

澎湃新闻:听说你在写小说之前曾在杂志社和出版社事情过,这些经历对你的写作有若何的影响?

欧健梅:我以为杂志社的工为难刁难我的影响更大。
那是一本揭橥学术文章的杂志,但面向普通读者,内容包括科学、艺术、文化、政治、宗教等各方面。
当时我要做的是核查事实,确保文章的准确性。
在5年旁边的韶光里,我每天要读那些大约5000字长的论文,这就像是大学教诲,或是跨领域的速成课程,对我有很大的影响。
作者们写的很多内容关乎一种更精神性、更诗意的打仗天下的办法,他们也写了很多哲学干系的东西。
我很幸运,由于我不但是阅读这些文章,还有人帮助我理解它们,让这些内容更加好懂。
这些阅读感想熏染可能也融入了我的写作。

澎湃新闻:常日你写一本书会花多少韶光?

欧健梅:这本书大概花了10年的韶光。
之前我还有一本书在澳大利亚出版,但我以为不太空想,以是我开始试着写一本新书。
对我来说写作很困难,要花很长的韶光。
我试着做些别的事,也考试测验写了一些短篇,但是我以为这些故事彷佛都没有生命力,我就放弃了。
不过个中有一个我以为更好一点,会有更多的可能性,那是一个关于母女的故事。
基于个中的设定,我重新开始创作,后来就写成了这本《冷到下雪》。
当我真的落笔后,我写得很快,大概两三个月就写完了,但是我花了十年的韶光去找到讲述它的办法。
我认为这些韶光并没有摧残浪费蹂躏,由于你的头脑里有足够的思考。
这些想法在头脑里积累,结合,然后沉入潜意识里,再升起来。
就像我说的,一旦你找到对的形式,故事会自己发展。

澎湃新闻:你花了很永劫光来写《冷到下雪》,这又是一部非常短小的小说,这种安静简洁的风格是怎么形成的?

欧健梅:我以为你只能用你的声音来写作,就像如果我写得很长的话,我会以为这种声音听上去不真实。
换一种说法,当你找到了自己表达的声音,你会超过模拟,走向自然的表达,这是一种过去的灵感和自然的声音的交织。
年轻的时候我们更方向于模拟,但通过阅读你喜好的作品,理解它们如何向你诉说,你会开始形本钱身的东西。

对我来说,风格是自然形成的。
我也喜好读很长的小说,但我喜好的是有代价的书,而不是毫无意义地填满空间。
我也被间接的写作风格吸引,有时候我以为直接地表达很难,觉得过于冒昧。
如果说得太直接的话,可能会毁坏某些东西,由于没有给那些奇妙和繁芜的思考留下余地。
然而,如果你不断地绕着某件事说话,有时候可能可以传达得更加准确,由于这给了别人空间,让她们把自己的想法和你的领悟起来。
你不是在说教或是揭橥声明,而是为双方都铺就一点空间。
我以为在亚洲文化里也是这样,比如我的家人有时候说话也不太直接,而是出于礼貌地迂回。

澎湃新闻:你读过哪些中国作家的书吗?

欧健梅:我读过很多张爱玲的书。
还有中国清代学者沈复的《浮生六记》,那里面缺失落了一些碎片,但我还是很喜好。
我还喜好韩素音,读过她的许多英语短篇,她有一部很长的回顾录,我也一贯想读。
我也想读更多中国作家的作品。
当你读这些从天下各地的措辞翻译过来的作品,你可以打仗到很多不同的思考与生活办法,主要的不但是自察,也要向外看。

沈复自传式散文《浮生六记》英文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