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沿着盘亘的山路颠簸向上,快到达山顶时,再蜿蜒向下,一贯到半山腰,除了绵延的群山,只有几座垮塌的土墙房和窑洞立在那里。四下很静,悄无人语。
出租车司机李保国把车停靠在娄烦县凤凰村落村落民委员会的门口,车轮掀起的黄褐色尘土纷纭扬扬盖过车顶。李保国下了车,站在约十米高的峭壁边上,环视一周,拿脱手机,咔嚓拍下几张凤凰村落的照片。
过去,他偶尔载客人到过这个村落庄,但从未多看过一眼。“现在不一样,这个村落庄出名了。”
“半拉子”工程
六月的一天,71岁的凤凰村落村落民强建丙带着一个来到村落庄的陌生人,在村落庄里转了一圈,沿路看了看袒露在外的白色蹲坑。
没过几天,凤凰村落的厕所上了新闻,这些废弃的厕所成为新闻里的“半拉子”工程,既没有围墙也没有顶棚。
废弃的厕所蹲坑
强建丙的照片也涌如今新闻里,有人调侃他“出名了”,他感到难为情,并一贯为此自责,村落里“有说好听的,也有说不好听的”。
2015年,国家旅游局在全国范围内启动三年旅游厕所培植和管理行动。据新华社宣布,“厕所革命”逐步从景区扩展到全域、从城市扩展到屯子、从数量增加到质量提升。
凤凰村落的“厕所革命”始于2016年,那年只建筑了厕所的地面部分,围墙和顶棚由于资金问题一贯没有建筑。《中国之声》的宣布援引凤凰村落村落支书刘月喜的话说,厕所的上半部分由于“资金到不到位”没修。他说,物价上涨,修一个厕所,人工加设备,要3000多元,有四五家村落民自己把厕所上半部补齐了,其他人“出不起钱,没有条件修”。
娄烦县卫计局一名事情职员在接管媒体采访时表示,改厕资金由市县两级财政各出1000元,由于县级财力紧张,以是厕所上半部分的围墙和顶子须要村落民自己包袱。当时政策宣扬不到位,村落民们误以为政府包袱改厕所有的资金。
娄烦县是国家穷苦县。凤凰村落第一布告鹏飞说,在修厕所的钱刚拨下来的节骨眼上,不知怎么的新闻就出来了,他在今年一月开过一次会,县里已经将厕所列入建筑操持当中。
强建丙的女儿强俏丽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凤凰村落会由于厕所“出名”,乃至以为有些“小题大做”。那天,同事发给她凤凰村落厕所的新闻,她看着新闻“笑了半天”。
厕所从来不是凤凰村落村落民最关心的事。“有个地方上就行了”,强建丙的妻子王月枝搞不清楚厕所是谁让修的,修睦的新厕,她和丈夫还没用过,由于“不习气”,后来在一场大雨中,厕所溘然就垮塌了。
从小到大,强建丙习气了屯子的露天茅坑。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挖上一个坑,将深一米多的瓷坛子埋在里面,盖上两块石板,再用枯木围成圈,没有顶。这样的厕所他已经用了大半辈子,纵然在冬天下雪的夜晚,也是如此,“有风呼呼刮过来,不过是一下子的事。”
不过,女儿强俏丽以为修厕所还是好事,原来的厕所“毕竟不环保不卫生”,她关心的问题更实际,“一个厕所上面拨了1000块钱,运到我们村落就得5000块,这个缺口谁来补?”
6月24日,娄烦县爱国卫生涯动委员会办公室回应称,当地组成了专门的整治领导组,制订方法确保资金到位,限期整改落实到位。
这几天,村落里多了从外地来的修厕所的工人,村落民苏建军家门口的几名工人正在将水和泥搅拌在一起,他们是乡政府和村落布告找来的。
一名河南籍的工人说,这次的任务是要修35个厕所,只管村落里常住的还不到20人。“一个厕所材料费三四千块钱,加上工钱,算下来六千多”。
正在建筑的厕所
一些废弃的白色便池被枯草覆盖。凤凰村落的前任村落长强利君开着拖沓机将沙子和钻头运送到各家门口,“村落里的流动户多,有几十户家庭在城里租房打工的,会不定期回村落,以是厕所数量会比常住村落民户数多一些”,他阐明说。
这些日子,村落庄里来的陌生人多了不少。修厕所的工人说,几天前有两个从太原来的女,来理解厕所的情形。“厕所”成了村落庄里的敏感词,提到这个话题,村落民们就格外谨慎,大多人缄默不语。
村落委会的布告和干部会对进村落的陌生人干涉干与一番,他们担心,再有关于这个村落庄的“负面”。
峭壁孤村落
凤凰村落从未像现在这样引人瞩目过。
这个位于娄烦县城东南十公里处的偏僻村落落,原来有78户人家共230人,个中穷苦户就有31家,69人。村落民常年居住在支配简陋的窑洞中,电视机和冰箱是少有的两样家电。巍峨的群山包围了村落落,阳光一寸寸退去,山顶的颜色也从翠绿色变成墨绿色。
山里的太阳将强建丙的皮肤晒得黝黑,这个老农人的脸上满是刀刻般深深的皱纹。吃过午饭,他躺在宽大的炕床安歇少焉后,起床赶往其他村落民家中帮忙修葺厕所。
家里的收入紧张靠种地,种的是土豆和玉米,他须要干额外的体力活补贴家用。妻子王月枝提及丈夫,“总是一天到晚干活,一停下来就浑身不舒畅。”丈夫出门后,她一个人搬张椅子,坐在院子里,身边环绕着一群觅食的小鸡。鸡群散去后,她回屋躺在炕上,悄悄地望着挂在墙上的赤色木边相框。
相框里有她的孩子和孙子。王月枝抚育有三个孩子,女儿和大儿子都在县城里安了家。宗子身体不好,经济窘迫。 32岁的小儿子正在加拿大读建筑学博士,五月,他和妻子在那里生下一个男孩。夫妻俩一年难得返国一次,王月枝和丈夫只有通过手机视频,才能看到嗷嗷待哺的孙子。
大多数时候,王月枝都独自待在家里,看着院里的鸡,望一望门口的菜地,或干干杂活。她养的狗,名字就叫“狗”,养的猫,就叫“小猫”。房间里有一台电视,可很少打开过。有时,当屋子陷入阴郁和安静,她会坐下来仔细聆听山谷里的声音。
王月枝独自坐在院子里
“白天,黑夜,白天,黑夜,”王月枝说,嫁到凤凰村落的四十年里,自己的生活就这样循环着。
“这个村落庄里的女人都很龟龄”,有人活到了100多岁。强俏丽的奶奶已经92岁,在凤凰村落度过了冗余漫长的一辈子。十年前的脑瘤没有夺去她性命,手术后她活了下来,只是神经受损,影响了她说话的能力。
现在的每一天,她都会搬张木椅坐在村落口,望着远处的群山,强俏丽说,余下的每一天,她也将这么度过。
日暮时分,薄暮的光芒逐渐隐没在远处的山头。此时在凤凰村落,除了清风刮至杨树林时树叶发出的沙沙声,整座山间一片宁静。
“无孩小村落”
纵然在大山里生活了六十六年,王月枝依然适应不了那种孤独。在这一点上,她和丈夫产生了不合。比起城市,丈夫更喜好山里的清幽和宁静。
他们很少和自己的三个孩子、五个孙子见面。女儿曾把强建丙接到城里住,他在那里感到无所适从,说自己更适宜住在冬暖夏凉的窑洞里。王月枝喜好城市便捷的生活,但又担心山里的丈夫没人做饭,小鸡没人喂养。
王月枝的女儿强俏丽四十年前出生在凤凰村落,从十多岁起,她就到山外的县城里念书。关于村落庄的大多数影象,她还勾留在童年期间。
她清楚地记得,二三十年前的小时候,孩童们冬天玩雪,夏天玩水,嬉笑声在山谷底下的小河里回响飘荡,充斥在乡间疏远零散的房屋间。女人们每天会端着装满脏衣服的脸盆,在村落落下面的山间沟渠里浣洗衣物,直接在草坪上晾干后收回家中。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溪水枯竭了。
过去村落里有所简陋的小学,但后来孩子们都被送到县城上学,父母也随着去了县城打工。学校几间荒废的屋舍,如今只剩下一堆朽坏的木梁,一些乡民院落前的木门被枯藤缠住,或是倒在地上,无人问津。
六月的末了一个周末,强俏丽从县城回到凤凰村落,沿着儿时常去的溪流边漫无目的走着。每次周末回凤凰村落。同事总问她,村落庄里什么都没有,回去干嘛,“只要父母在跟前,一草一木都亲切。”她爬到山脚的一块石头上,摘下一颗小时候常吃的沙棘果。那时候没有钱买手链,秋日到了,就用针和线把一颗颗野果穿成串,当作饰品戴手上。这些,都是迢遥的影象了。
村落里的孩子们终年夜了,都搬离了村落庄,或在表面事情,或在外地念书。村落庄里只留下上了年纪的老人。
54岁的苏建军是凤凰村落最年轻的人。他有四个孩子,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原来妻子生完第二个女儿就不想再生,他不同意,以为儿子才能传宗接代。过去,在苏建军家门口的小路两边的石板上,坐满了人,欢声笑语。如今,村落里只有四五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年轻人都带着孩子去了县城。
强俏丽说,如果老人们都离世,这个村落庄大概会消逝,她笃信不疑的是,离开的人们还是会在特定的节日里回到这里。“自己的地方再穷也是自己家。”长久或者暂时离开村落庄的人们会在尾月和正月重新返回家乡,祭奠他们埋葬在山里的亡故亲人。
几天后,假日结束了。那些家庭纷纭驱车而去,村落庄再次回归沉着。
沉默的异域人
六月的末了一天,苏建军家门前的厕所已经围起了赤色的砖墙,成群的鸡和羊在院子里来回乱窜,一只幼小的羊不断用犄角顶撞苏建军的大腿,他用手把羊推开,那只羊不放弃,又顶了上去。
山里溘然刮起大风,下起了暴雨,几只山羊在院子里乱窜。凤凰村落经历了长久的干旱,雨露甘霖。
五十多年里,苏建军坚持每天在黎明时分起床,将羊群牵到对面的山坡上,再到庄稼地里拔土豆或掰玉米。
和他一样,他的妻子秦喷鼻香玲很少下山,她常年待在山里,陪伴着鸡和羊。二十六年前,十九岁的秦喷鼻香玲在贵州家里填不饱肚子,离开村落庄打工,被人贩子骗去卖到凤凰村落,苏建军花了六千元“买”下她。从此,秦喷鼻香玲的命运和凤凰村落绑在一起。
“一家比一家穷”,吃的蔬菜只有玉米和西红柿。命运没有改变,她还是一个农人。田地都在对面的山上,她每天跑两三趟,锄地,播种,收割。
在她心里,村落庄的生活是荒漠的,有时想吃块豆腐都是难事。到了冬天,只有腌制的咸菜。第一次住进窑洞里,躺在炕上,看上去屋顶离自己很近,秦喷鼻香玲还担心洞顶塌下来,直到苏建军在窑洞内的墙壁上贴上了蓝天白云的墙纸。头两年,她每天都想逃跑,但苏建军每天牢牢盯着她,无处可逃。
秦喷鼻香玲的老家在贵州一个山区里,父母都不在了,只有三个哥哥。她从小患有癫痫病,每天须要吃药掌握,一旦感冒或者上火,就随意马虎发病。苏建军一贯在身边照料她。
1990年代初,她怀上第二个女孩时,国家加强了对拐卖妇女儿童等犯罪活动的打击,那会儿有人可以带她回贵州老家,她也可以选择留在村落里。由于孩子,她留在了凤凰村落。
再回到贵州是在十多年后了,秦喷鼻香玲兜里揣着一万多块钱,那是卖了五头猪换来的。她一起坐大巴,走走停停,摸索着回到了故乡。几个哥哥看到失落踪多年的妹妹归来,杀了两只公鸡,弄满一盆子肉,桌子上摆酒,百口人围坐在一起大哭。
几天往后,苏建军把她接回了凤凰村落。在这里,秦喷鼻香玲先是生了三个女孩,丈夫想生一个男孩,末了又添了一男孩。
来到凤凰村落二十六年,秦喷鼻香玲仍是一口贵州方言,村落里很少有人能听懂她说的话,和她年事相仿的女村落民只有一个。她很少出门,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太原。
年近五十的秦喷鼻香玲早就放弃了逃跑操持,但她永久是凤凰村落里的异域人。 “喜好不喜好,也就在这里一辈子了。”她痴痴地笑着说,一头玄色短发蓬乱地顶在头上,皮肤像晒干的小麦的颜色。
扶贫与出路
30岁的鹏飞是娄烦县下派到凤凰村落精准扶贫的帮扶任务人。
帮扶方法有养殖帮扶,帮助村落民发展自主家当,比如养鸡;政策帮扶,帮助村落民报告土窑洞改造;此外还有办理大病医疗保险。鹏飞说,扶贫任务哀求,每户村落和颜悦色均年收入达到3500元。
村落里大小事他都管。关于厕所问题的新闻出来后,他变得非常劳碌,挨家挨户盯着修厕所的进度。建筑厕所也是精准扶贫的内容之一。
王月枝赞许政策可能带来的福祉。她家是村落里的穷苦户,现在家里的收入来源紧张是养鸡,县城的女儿会帮忙发卖鸡蛋,家里的生活有了一定改进。但有时候,王月枝想吃一块豆腐,也只能托女儿带回家。
她家炕头的墙壁上,挂着一张2017年12月太原市脱贫攻坚领导小组办公室印制的宣扬海报。政府帮她家免费盖了一间窑洞,但平时都空置在那里,堆放杂物。只有等到春节,孩子和孙子们都回来后,家里的新居才有人住。
贫穷贯穿王月枝的生平,子孙后代是她的出路。她高中毕业,当年是村落里学历最高的女性,毕业后她就嫁给了强建丙,整日农活缠身。这对普通的夫妻,还喂养着一群羊,每天夜幕降临的时候卖力将它们赶回长长的羊圈内。
王月枝神往城市生活,但如果要进城,只能打电话从表面叫车,再花五十块钱的车费。有时,为了省钱,她不得不走两个小时的山路,她的腿脚不好,胃也有病,因此很少外出。
王月枝把走出大山的希望寄托在小儿子身上。在她的设想中,儿子博士毕业后,“可能会回到海内,该当是在成都”,他念大学的地方,谋得一份西席的事情,再把自己接到那边。有时候,她会在梦里提前实现这个欲望。
秦喷鼻香玲的几个孩子都在外地打工或读书,由于交通未便利,孩子们都说不想回村落。她唯一的希望在两个读书的孩子身上,但她又想,等到孩子们都毕业成家后,自己是不是老得走不动了。
“只能留在凤凰村落,直到去世去。”她边说边将做好的油面端给修厕所的工人吃,工人们听不懂她的贵州话,只是说了声感激。她并不关心厕所,只关注面前的生活。
那天送走修完厕所的工人,秦喷鼻香玲在屋子里扫地、整顿剩饭残羹,偶尔透过窗户悄悄注目着窗外的山谷。
山里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乌云散去,又是湛蓝的天空。
本期见习编辑 周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