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是,当我们知道《克拉拉与太阳》将会以AI人造人作为主人公的时候,已经不是什么特殊惊异的事情。考虑到他已年满68岁,依然在小说题材上做着与天下同步的创新,这是个非常可喜的事情,但也很值得思虑。
石黑一雄(Kazuo Ishiguro),生于1954年,日裔英国小说家。1983年开始揭橥小说。2017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图片:Lorna Ishiguro)
《克拉拉与太阳》讲述了机器人克拉拉努力融入人类社会情绪的故事。她在橱窗里留置多日后被女孩乔西买走,当时乔西许诺给她最美好的朋友关系与家庭生活,但事实却是在不久之后克拉拉便遭遇了冷漠的对待,由于终归她只是个AI机器人——还不是最新款。
这部小书看似以科幻人工智能为主题,但在阅读的过程中,还是能体会到浓郁的英国小说风格——在人物对话的氛围和一些生活小事的碰撞中反响出幽微的感情变革。克拉拉向她脑中的那个太阳祈祷希望能让乔西恢复活活的能量,自始至终她都很无私,永久将他人的感情和哀求放在第一位,也正是因此,她变成了一种险些没有自我的存在,而这也是人性与人工智能之间的最大差异。
石黑一雄在小说中一贯考试测验磋商人性、遗忘、侵害与人际关系等主题,人工智能与人性之间的差异则为小说故事供应了新的内容。《克拉拉与太阳》末了的结尾是颇具悲剧意味的,克拉拉彷佛并没故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工具,还沉浸在自己因虔诚祈祷太阳而让奇迹涌现的美好想象中,而回应她的终极只有经理那望着吊车远去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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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采写丨赵松(作家)
翻译|陈萱
导语撰文|宫子
《克拉拉与太阳》,[英]石黑一雄 著,宋佥 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21年3月。
01
“最早是打算写个儿童文学”
新京报:写完《克拉拉与太阳》,跟过去的那些写作有什么不一样的觉得?跟以往作品比较,对付你来说,它是不是在写作的难度上更大了?
石黑一雄:我并没有以为这本书更难写。随着年事的增加,每本书都更难写了,但这是由于年纪大了,不是由于这本书难写(笑)。我年轻的时候写得很快,仿佛全天下都在我的脑海之中,现在我常常要把自己的想法写在纸上,可能两天前的想法要不记下来我就会忘了。说到写作上的差异,过去我一贯在考试测验通过回顾历史来不雅观察我们现在的天下,在书中磋商历史如何照进现实。写这本书则是在试图展望未来。未来的形状在我的头脑中非常模糊,就像透过迷雾看天下的觉得。这本书没有回顾过去,而是试图以未来天下核阅当下。
新京报:这一点我把稳到了,克拉拉这个AI小说的主角,从一开始就为这部小说供应了某种未来的觉得,但为什么在这部小说里其他方面,比如环境、人的日常状态、工具的运用等等,却显得并没有明显的未来感呢,从某种意义上说倒更像是现在乃至过去,是回顾中的天下?
石黑一雄:可以说这本书确实是设定在未来,但我关注的实在是现在,由于我写这本书的目的不是为了预测未来五十年后的天下是怎么样。我这个写作技巧实在以前也用过,例如写《莫失落莫忘》的时候。比起预测未来,我更想要设想一下另一个版本的现在。我这本书里或许只有一两点跟现在的天下不同,我设想了如果这一两个科技上的打破涌现的比现实天下更早,会给现实带来若何的不同。其他方面都和现在的天下差不多。
《莫失落莫忘》,[英]石黑一雄 著,张坤 著,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年9月。
新京报:听说最初引发你构思这部小说的动因是从前给女儿写的一篇童话,那么后来是什么样的详细契机让你决定把它变成一部现在这样的小说?
石黑一雄:我得阐明一下,我最早是打算写个儿童文学,但韶光上没有那么久远。我最早的想法出身于2014年旁边,当时我只是想写个大略的小故事,做成给四五岁的小孩看的图画书。大概是2014年,我刚写完上一本书,就构思了这个故事,形成了《克拉拉与太阳》的雏形。
说到我的女儿,她现在二十八岁了,她小的时候,我确实常常跟她讲“太阳落在邻居家的花园里”这种父女之间会讲的小故事,但《克拉拉与太阳》的故事是我近几年想到的。我一开始给我女儿讲过这个故事。当时她在书店事情,卖力和小读者们打交道,对童书理解得比较多。我给女儿讲了这个故事,这个小故事实在三分钟就能讲完。她听完看着我说,你不能给小孩看这种故事,它太悲哀了,会给孩子留下阴影的。于是我想,好吧,既然它不适宜写成儿童文学,我就开始考虑把它写成一本给成年人看的书,然后就有了这本很灰暗的寓言。
1977年弹吉他的石黑一雄,图片来源:诺奖官网。
02
机器与人性的共同悲剧
新京报:为什么在《克拉拉与太阳》里,太阳会被人格化,而且因此男性的“他”来指称?乃至在提到太阳的存在时,个中还隐含着某种类似于宗教的神性的意味?也正像后来他所起的浸染那样,是可以创造某种奇迹的?
石黑一雄:先回答一下为什么用“他”来指称太阳,这个问题很故意思。有的措辞是用 “她”来指代太阳,这也不是我能旁边的了(笑)。比如在德语里,词性就有阳性阴性中性,那么在这本书里如果用女字旁的“她”来指代太阳,会不会对角色的塑造有所改变,或者说,会不会改变克拉拉与太阳之间的关系呢?
或许我确实是想探索人性,人对宗教,或者说对神的崇奉,我这个故事与宗教给我们的天下带来的政治问题、权力斗争和掌握无关,我只是磋商一种纯粹的,一个生物与神的关系。
当然,克拉拉的逻辑在我看来彷佛很可笑。克拉拉因此太阳能为动力运转的,她认为统统养分和蔼意都源自太阳。她在一开始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我以为如果让她一贯保持这样的想法会很故意思,虽然她后来不断地成熟,对人类天下有了更多的理解,我还是让她保持着最初作为机器的想法,她还是认为太阳能像给机器动力一样给人带来滋养。以是我一贯想以此来表现她相信这个天下上有一个善良、强大的存在,在她真正须要帮助的时候可以向其乞助。
但太阳真的有这样的力量吗?在故事里我并没有很清楚地交待,或许克拉拉是这样相信的,但我自己不以为太阳能拯救乔西,或者说能办理统统问题。克拉拉在全书中一贯以为太阳有这样的力量,但这是她的崇奉,在更广阔的天下里面并不存在这样的原形。我在写这一点的时候,还是比较谨慎的,它可能是个奇迹,但只有克拉拉认为它是一个和太阳有关的奇迹。书中其他见证乔西康复的人很显然并不相信这种奇迹,他们认为乔西只是猜想之外地好转了,她的康复或许是某种奇迹,但不会把它和太阳联系起来。太阳带来的奇迹只是秘密地存在于克拉拉头脑中。以是我写作的时候是比较小心的,给出了这两种可能性。
《克拉拉与太阳》插画,马特·墨菲绘制。
新京报:在克拉拉去那个原野中麦克贝恩师长西席的谷仓里以及乔西在阳光里获救的场景涌现时,我会想,如果这部小说拍成宫崎骏式的动画电影会非常得当,更随意马虎让获救的奇迹显得真实,这是不是也跟小说的源头有着根本的关系,也便是说,童话的意味始终潜藏在小说的深处?
石黑一雄:是的,我自己也非常喜好宫崎骏的电影,我以为可以拍成动画电影,但在其他方面,我不知道拍成动画是否得当。这本书的电影版权已被好莱坞的索尼公司买下了,正在准备改编成一部真人电影。我自己以为拍成真人电影会更好。
关于乔西的康复到底是不是一个奇迹,我以为这是改编电影的导演要思考的,他要去选择,这(奇迹)在多大程度上真的发生了,多大程度上只是个巧合?
是不是人终年夜了(病情)就会好转?乔西恰好在太阳照进窗户的时候康复了,这是个巧合,还是说克拉拉相信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当然,历史上有好多这样的事,那些有宗教崇奉的人会向神祈祷,他们认为是神创造了奇迹,但在其他人眼中,它只不过是个巧合而已。
对我来说,作为这本书的作者,我关心的不是这个奇迹是否真的发生了,我要做的选择,是在我的故事中,这个实质上很天真、善良的人物,她对天下的崇奉是不是要被粉碎。或者她这种孩童般的对付善的崇奉会一贯保留到她生命的尽头。这两个选择,会让这个故事有所不同。我并没有打算写成以悲剧结尾的故事。这个悲剧不在于乔西去世了,而在于克拉拉的崇奉破灭,她为之付出的努力将付诸东流。我并不想写这样的悲剧故事。以是这个奇迹是否可信,是否科学,对付我来说并不主要,我要做的只是在呈现哪种情绪上做出选择。
由小说《莫失落莫忘》改编的电影《别让我走》剧照。
新京报:只管如此,看到书的结尾的时候,我还是会以为有种伤感在里面。克拉拉一贯在努力学习着得到靠近人的情绪状态,可是在那些人眼里,包括在乔西的眼里,始终都难以把她当作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乃至会有所当心,纵然是在克拉拉匆匆成了乔西的病愈之后,彷佛这种情形也并没有发生根本的改变,那么在你看来,是什么让这种谢绝意识和间隔感始终存在的呢?
石黑一雄: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谢绝意识,不仅仅是对机器人,人们在历史上一贯都会根据阶层或者种姓去对待他人。
在我的国家,数百年来一贯存在着富人和穷汉之间、富人跟他们的仆人之间的隔阂,像克拉拉这样的人物形象可以在很多西方文学作品里找到对应,她的形象就像女家庭西席一样,这些人很难融入富人的家庭,这家人每每也不知道是否该当平等地对待她。放在当代,克拉拉的处境就像住在店主家里的家教一样。人们以为方便的时候,比如想对她倾诉情绪,从她身上寻求抚慰的时候就把她当成一个人来用,其他时候则认为把她当成平等的人来对待会让自己很不舒畅。但我以为这也是出于人性本能,无论在哪个社会里都是一样的。
新京报:在这个小说里,我还觉得到,以克拉拉的视角来不雅观察乔西一家以及其他干系的人,就会以为实在这里有种信赖与爱的缺失落,这不仅会让人陷入极大的孤独无望的困境,乃至会让家庭面对着瓦解的危急。只管这个小说并没有直接指向现实天下的困境,但仍旧会有个巨大的阴影投射到小说里,那么在你看来,这种困境的实质意味着什么呢?
石黑一雄:这个小说写的是一个家庭的故事,它的前景是人的故事,背后是人们如何面对书中更大的天下里发生的事情给他们带来的巨大压力,包括AI的入侵等等。AI进入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人可以从事的事情正在不断消逝。在这个大环境中,其他科技,比如基因编辑等等正在变得常态化。我笔下的这个社会正在适应变革,正在重组自身,但尚未成功,以是社会上还有很多不稳定的成分。这并不是一个很反乌托邦的设定。但我想让读者以为故事可能会往两个反方向发展,书中的社会还不能掌握这种巨大的变革,但大概他们能够找到出路。关于更大的社会,这是我想要传达的觉得。
童年的石黑一雄(中),图片来源:诺奖官网。
03
爱是可以对抗去世亡的武器
新京报:你说过,“虽然并非有了爱就能永生,但是很奇怪,人有了爱,面对去世就变得不同了。”那么,对付“爱”,作为人际关系中最为繁芜深刻、同时也越来越多不愿定性的一种,同时也作为个体人的能力,你是不是在暗示,人类也只有在爱里,才有可能找到长出光明未来的种子?很想听你再深入谈一谈“爱”,这个听起来很大的话题。
石黑一雄:这是个大问题(笑)。在我文学生涯中的不同期间,我写的是爱的不同层面。比如在《永日将尽》中,我探索了人们对爱的恐怖,我想这本书的主人公对爱就有种畏惧,虽然他非常非常须要爱。但是在爱这个领域中,人们也很随意马虎受侵害。我以为很自然的是,一方面人们须要爱,他们想要对爱洞开肚量胸襟,由于他们没有爱就无法生活,没有爱就太孤单了;另一方面,对爱存在畏惧也是人的本性,由于它可能是一个危险的领域,会给你带来很大的侵害。我想我很多早期作品中就写了这种既须要爱又畏惧爱的觉得。
《永日将尽》小说插图。
我后来的小说就开始探索一个想法,这个想法可能会听着很猖獗,就像你的问题提到的,我们以为有了真爱,在面对去世亡的时候它就会保护我们。这是个猖獗的想法,但我以为它可能来自我们内心深处。我常常在思考这个问题,人们有时以为——只管他们知道这种想法没什么道理——爱是一种可以对抗去世亡的武器,如果你在世界上找到了真爱,你乃至可以用它对抗去世亡。
关于爱的第三点,或许与《克拉拉与太阳》有关,但也适用于我的其他作品。克拉拉是从孤独的角度来看这个天下。由于她被创造出来,便是为了陪伴孩子,让他们不再孤单。我想克拉拉问了这个问题:人类的实质便是孤独的吗?这种孤独并不是说我们暂时没有朋友,没有人陪,而是说是不是人类的实质便是孤独的?是否正是这一点让人类变得分外,让我们不同于植物和动物?
由于人可以是很繁芜的,每个人都可以在自己周围建起一堵墙。是不是这种让人成为独立个体的东西,同样也让人非常孤独,由于他们彷佛在自己周遭建起了一个城堡,他们很难通过建立桥梁走到另一个城堡,哪怕两个人是住在同一个屋子里。我以为爱便是一个非常困难的东西,它能让人们产生联结,觉得到某种情绪。由于人是非常繁芜的生物,爱可以建立起这样一座桥梁,让我们不再孤单。我想这也是克拉拉看待人类的视角之一。
总结一下,可以说我书里面的“爱”,很少是关于两个年轻人相遇然后坠入爱河的那种浪漫故事。在我的书里,爱常日和孤独、去世亡有关,爱作为一个武器或者说盾牌,能帮助我们对抗孤独和去世亡。
《我辈孤雏》英文版封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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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在小说超过文化和措辞界线之后
新京报:你曾谈及自己的小说的连续性,我创造你的小说常常会聚焦于时期的断裂带上,便是在一个时期过去而一个新时期到来的这种变更线上,无论是你最早的两部小说,还是后来的《永日将尽》都是如此,包括这部《克拉拉与太阳》实在也是如此,那种深深的时期断裂感、新旧两代人之间的断裂感,彷佛刚好构成了小说构造以及某种内在戏剧性上的张力之源,而无论是新时期的人物还是旧时期的,都不仅深陷这种断裂所导致的互不理解的状态里,还有了更大的孤独,传统意义上的连续性也彷佛早已埋没无存了,那么对付你来说,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你真正关注的点是什么?
石黑一雄:我一贯对这种时期的变革有兴趣,如你所说,过去我一贯对一个人从一个时期走到另一个时期所经历的事情很感兴趣。或许我更感兴趣的是这段旅程,而不是两代人之间的隔阂。我一贯很感兴趣的是,当一个人投入巨大的精力和情绪去坚守一套代价,随着旧时期的逝去,他创造以前自己认为是好的东西,在新的时期不那么好了,他周围人的意见完备改变了,这时会发生什么?我一贯对这种境遇很感兴趣,即一个人在从一套代价不雅观走到另一套代价不雅观,从一个天下走向另一个天下的旅程中将何去何从。
我再补充一点,除了写人们从一个历史期间到下一个历史期间的旅程之外,我还感兴趣的一点是,我们大部分人都是生活在自己的小天下里面,我们很丢脸到环绕着我们的一个更大的天下,由于我们大部分人都没有这么伟大的视角,很难把个人的小天下融入到更大的历史进程中。
我的故事常常在写生活在很狭小的天下里的人。他们逐步认识到自己外部的天下,努力从自己狭小、封闭的天下里解脱出去。这种小天下与大天下的关系,是我的作品关注的主题之一。
上海译文出版社石黑一雄小说双语版8本。
新京报:在谈及1989年出版的你的第三部小说《永日将尽》时,你曾表达了这样的不雅观点:你希望自己能像萨尔曼·拉什迪、奈保尔那样,写“最广义上的后殖民文学”,“国际化”的,很随意马虎超过文化和措辞的界线的小说。本日的天下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革,近年来在欧洲一些紧张国家都发生了涉及移民带来的文化和社会的冲突。这跟二战后那几十年里的移民状态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异。那么,现在你还会对文学超过文化与措辞界线持一种乐不雅观的态度吗?
石黑一雄:是的,我对文学变得更加国际化还是很乐不雅观的,我以为这个趋势正在迅速地发展。从我刚出书时到现在,我的作家生涯已过了四十年,我以为现在的阅读文化已越来越国际化,越来越开放了。特殊是英语天下在接管其他措辞上可能做得更好,但纵然是比较守旧的国家现在对英语书本也是越来越开放了。
在我年轻的时候,人们可能很难想象像村落上春树这样的作家会在英语天下成为一个国际巨星。近几年,越来越多受欢迎的作家打入了英语天下的图书市场,他们并不是用英语写作的作家,比如写惊悚小说的史迪格·拉森,还有一些北欧的惊悚小说作家,还故意大利的埃莱娜·费兰特,以及挪威作家卡尔·奥韦·克瑙斯高,我以为这在以前的英国肯定是不可想象的,对以前的美国可能也是如此,可以说现在我们的阅读视野已经越来越国际化了。
在一定程度上,人们超过国籍、措辞的界线去阅读,反响涌如今的天下正在变得越来越环球化、国际化了,这也意味着当现代界面临着一些问题和抵牾。由于我们当今的社会在种族构成上正在变得更加殽杂,移民问题是欧洲过去二十年中非常主要的政治问题之一,无论是在英国还是欧洲都是如此。我以为美国的种族问题便是另一回事,和移民的关系不大,虽然特朗普把墨西哥边疆问题搞成了一个大事。美国面临的种族问题,涉及非裔美国人和美国白人之间的抵牾,这个问题在美国历史上从一开始就存在,但它不是移民造成的问题。
或许我还可以补充一点,你提到我说过想写这种国际化的书,这实在更像是一个自私的想法,我是在讲自己的野心,而不是如何让天下变得更好。
我希望写那种能被环球读者广泛阅读的书,我希望以一种能被不同国家读者理解的办法来写小说,而不但有英国人看得懂。以是或许我也是在蕴藉地鼓励我们这代作家都能有更广阔的视野,写作时能面向更广大范围的读者,而不是只写一些我们身边的事情。
当我二十五岁旁边刚开始写作的时候,我有个印象,便是英国作家总以为只有英国人会读他们的书,你能从他们的措辞和书中的玩笑上看出,他们以为读者都对英国生活管窥蠡测。我以为这种写作的眼力实在是太狭窄了,尤其要知道,本日的英国不是过去的大英帝国了,以是我以为作家们写作时该当故意识地考虑到自己国家之外的读者。我本日能跟你这样评论辩论我的书,也解释我们现在的文学界比我年轻时更国际化了。
05
人物关系,是在动笔前确定的
新京报:前些天我又重读了你的《小夜曲》,顺便还读了你的早期短篇小说,像《中毒》。我记得在谈及短篇小说时,你曾说过这样一句话,“短篇小说是一个让作家暴露无遗的媒介。”能否更深入地解析一下这个说法?
石黑一雄:我可能是想说,短篇小说很难写,由于它很随意马虎暴露作家在视野和技巧上的弱点,而长篇小说能更好地粉饰这些弱点。短篇小说是个严明的创作形式,我自己是非常喜好短篇小说的,我也非常钦佩那些短篇写得很好的作家,比如像契诃夫、卡佛、门罗这些作家。我也能理解为什么短篇小说的受众较小,由于它们不像长篇小说那样更随意马虎让人沉浸个中。
《小夜曲》,[英]石黑一雄,张晓意 著,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4月。
新京报:你在谈到对付“人物关系”认识的主要性时,说过这样的话:“所有的好故事,不管讲述办法是多么的激进或多么的传统,它们都要富含一种对我们来说很主要的人际关系。这种关系可以让我们冲动、喜悦、愤怒或者吃惊。”这是否意味着你认为作者要对笔下人物的统统都管窥蠡测,还是说,这里面所说到的“人际关系”本身也是带有诸多不愿定性的,是在写作过程中不断成长变革的,乃至可以说其本身便是个须要持续创造的过程?
石黑一雄:每个作家的写作方法都很不一样,有些作家就想理解统统,包括人物、故事、人物关系,他们在写作之前都要设定清楚。其他作家则喜好在写作过程中去探索创造。我创造很多作家对此做过有趣的磋商。我自己更方向于前者,我会花好多韶光做条记,在动笔之前,我会用好多文件夹去草拟书中的人物和人物关系。我跟其他作家谈论过这些,他们以为这种方法切实其实不可想象,我知道有人在写完一本书之前都不知道自己会给这本书写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对付人物关系可能也是如此。
我方向于在动笔前想清楚这些关系。可能其他作家会想写些让自己惊异的故事。我更希望掌握(笔下人物的关系),别的作家可能更喜好探索。我会做一些写作上的实验或探索,或许都不能算是短篇,由于它们还不能算是短篇小说,只能说是一些片段,在写长篇小说之前我会写一些片段来实验,就像艺术家在创作紧张的画作前会画一些素描一样,我也喜好做很多探索和即兴创作,然后等我真正开始动笔写书的时候,我就很清楚自己要写什么了。
新京报:这种写作办法是从一开始便是这样的,还是逐渐形成的?
石黑一雄:我写第一本小说时可能还没有用这样的方法。但很多年前写第一本书时,我就在想,我是不是要先把一本书从头写到尾,然后再修正草稿。后来我决定不要这样。当时我就决定在书的前三十页或四十页要一遍一遍非常负责去写,把它修正完善了再去写下面的部分。我一开始就决定采取这种能够掌握住的写作办法。我个人不太喜好由于做了一个草率的决定,导致整本书都要受这个决定的影响。我写每本书的每个小部分的时候,都会很负责地写,写完这部分,再去写下一部分。我确实是在写第一本书时就做了这个决定。但我的一些作家朋友们就不喜好这样,他们写第一本书时会先从头写到尾,然后再去改他们的草稿。
我的头两本小说,都因此之前写的短篇小说为根本的,然后再把它们发展发展篇,它们都是同样的主题。乃至在写第三部小说《永日将尽》前,我实在是先写的电视剧,也是个管家的故事,1984年曾在英国的电视台播过。然后才写了《永日将尽》这个英国管家的故事。在写作生涯初期我常常揭橥短篇小说,然后再考虑把它们写发展篇小说揭橥。后来我不再揭橥短篇小说了,但还是保留了这个习气,我自己会私下做这种小练习,为写长篇小说做准备。
06
“我是卡夫卡的虔诚粉丝”
新京报:一样平常来说,我们都知道,作家会通过阅读经典文学作品来学写作,但很少会有像福楼拜教莫泊桑那样的老师传授教化生的办法。我知道你跟安吉拉·卡特曾有过一段师生关系,那么她对你的写作有过主要的影响吗?
石黑一雄:安吉拉·卡特对我的影响很大,更多意义上的是作为人的影响,作为老师的影响。我以为作为作家她对我写作的影响没有那么大。当我刚开始写作的时候,她在大学任教,教了我一年,成了我很好的朋友和老师。我常常到她在伦敦的家中,她会给我做午餐,我们会商论写作和其他很多事情,她在看我的作品之前就给了我很多有用的建议。写《远山淡影》时,我常常去她家里请教问题,一起谈论。她给了我一些建议,对我的写作持非常开放的态度,她真的是个非常好的老师,对我的帮助很大,在我出版了第一本小说后,她教给我图书出版行业的运作办法,给我先容了经纪人等等,带我出席了我的第一个文学聚会。直到去世前——她去世很早,在五十一岁时因癌症去世——她都是我非常好的朋友和老师。
再补充两点,为什么说安吉拉·卡特对我有非常主要的影响。当我刚开始写作的时候,大部分英国人谈小说都是从非常现实主义的角度出发,喜好高度现实主义的风格。安吉拉·卡特很抗拒这种风格,她自己非常喜好童话、奇幻和科幻小说,但这些在当时的英国很不盛行,这点我必须强调一下。和她交谈给了我很大自由,让我能跳出当时英国的现实主义文学传统来写作,给了我打破这种传统的信心。
安吉拉·卡特给我的另一个主要影响在于她曾在日本生活过,那时她刚回来没几年,而我当时正在写一本以日本为背景的书。这几点对我都很主要,我和当时英国很多更年长的著名作家都无法像和她那样互换。
安吉拉·卡特(Angela Carter, 1940—1992),英国作家。作品包括《爱》《霍夫曼博士的妖怪希望机器》《马戏团之夜》《明智的孩子》等。
新京报:在经历过一百多年的剧烈变革之后,你会认为小说的未来可能性还会很多吗?尤其是发生在一百年前的那个二十年代前后的具有革命性的文学事宜——普鲁斯特、乔伊斯、卡夫卡等人所带来的小说变革,在你看来还会发生这样的征象吗?
石黑一雄:我以为你说的这点很有趣,由于你提到的这些作家,普鲁斯特、乔伊斯、卡夫卡,他们纵然放在本日也还是给人一种很先锋、很实验性、很新浪潮的觉得。他们相对付今日传统的主流文学,彷佛还是很超前的。某种程度上我以为,在小说创作方面,我不知道中国是怎么样的,西方的小说创作彷佛还很守旧,总是很随意马虎就回归了传统的叙事办法。
彷佛由于在我们现在的这个社会,科学技能正在迅速地改变天下,不可避免的,小说创作也会反响这种变革。我写过两今年夜类上可以称作科幻小说的作品,上一本《莫失落莫忘》是2002-2004年间写的,到我写《克拉拉与太阳》时,我以为人们对科幻小说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当我出版《莫失落莫忘》的时候,好多人非常惊异,问我为什么会写科幻小说。他们以为我这样一个有名文学作家写本科幻小说彷佛不太对劲,但当我写的《克拉拉与太阳》出版时,已经没有人问这种问题了。科幻小说现在已经变得比以往主流多了,由于人们认可科学技能以及它给我们每个人带来的迅猛改变,这对人们看天下,谈论天下的办法产生了主要的影响。
现在还有一些将会对叙事办法产生很大影响的东西因此往没有的,长篇电视剧便是个中之一,我认为它极大影响了我们看故事的办法。它跟电影对叙事的影响不同,传统上,我以为长篇小说和电影的叙事办法有些类似,都是一次性讲完一个故事。现在这种长篇电视剧集数很多,能播三四年,去讲一个很长的,有连续性的故事。其余,在某种程度上,我以为电子游戏和漫画这些艺术形式也会对叙事办法产生很大的影响,并且对小说创作产生一定的影响。
《莫失落莫忘》小说插图。
新京报:你最近还有韶光读书吗?
石黑一雄:读了些书。由于疫情,我们都处在隔离状态中,不能出门。最近我也比较忙,要应对很多采访。在此之前我读了很多非虚构的书。当然我也读经典文学作品,但最近天下上发生了很多令人忧心的事情,比如疫情,其余我前阵子也在关注美国大选前后的事情,以是就读了越来越多的非虚构图书,比如政治类的书。我读了好多有关美国种族问题的书,想要理解美国正在发生的事情。其余还读了很多关于互联网的书,去理解大数据、大技能的时期对付我们这些普通人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得不说,最近我没读多少当代的小说。去年我重读了《战役与和平》,还有卡夫卡的《审判》。不是说《战役与和平》让我失落望,但这次重读我创造它有好多东西不大对。当然它是一本伟大的小说,但我以为书里面有好多好多问题。这是本非常长的小说,有很多很多的人物,他们都来自一个很狭窄的社会阶层,都是俄国贵族,我以为这便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托尔斯泰无法超越这个狭窄的,贵族阶层的视角,我以为这是《战役与和平》一个很大的局限,它写的都是这些有钱有地的俄国贵族的野心。第二点便是女性角色都(塑造得)比较薄弱。我以为这是《战役与和平》的两大缺陷。
关于《战役与和平》我可以说很多,它的伟大之一在于书中的战役场面写得非常触目惊心。在用电影拍摄战役之前,我以为《战役与和平》对战役的描写就像电影记录片一样有力,能让我们身临其境。但社会层面上的描写我以为就不太有趣,险些是陈词谰言,关于婚姻、遗产的闹剧场面,写得还行吧,便是很标准的十九世纪故事。但它的战役场面是绝对的宏伟,我彷佛没有在别的小说里见过这种战役描写。
1966版《战役与和平》电影海报。
我疑惑《战役与和平》的问题之一或许在于,托尔斯泰基本上属于那种非常喜好写自己的作家,他更像菲利普·罗斯等作家,喜好在书里面安插一个和自己很像的角色。《战役与和平》中所有的男性角色,险些都是他自己的翻版,他不能像莎士比亚那样让自己隐身,以塑造不同的角色。
托尔斯泰总有这种想当自传作家的冲动,以是当他写《战役与和平》这种出场人物浩瀚的巨著时,这个问题就暴露出来了:你会一直读到各种不同版本的托尔斯泰。我以为这会给长篇小说的视野带来局限。
其余,卡夫卡的《审判》给我的印象很深。去年我看的是个以前没读过的新译本。我每次读《审判》,都以为它是本很深刻的书,我一贯以为自己还没有完备理解它,但每读一遍彷佛都能有更深的理解。我是卡夫卡的虔诚粉丝。
07
没有影象与创造,就回应不了当下
新京报:你曾谈过自己写完第一部小说《远山淡影》后的一种不满感情,并说更希望写“那种只能在纸上才真正见到成效的小说”。随后你提到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那“纯粹之美”给病中的你带来的启迪。很多年往后的现在,回看过去,那个时候对你的写作又意味着什么?实际上在你最热爱的作家系列里,彷佛多为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等俄罗斯经典作家。
石黑一雄:确实,普鲁斯特不算是我最喜好的作家之一(笑)。他的书太长了,太自大了,里面的好多内容都挺无聊的。但我创造,对我写作产生影响的并不一定是我最喜好的作家。普鲁斯特对我的影响很大。在我写作生涯中的一个非常关键的期间,我从普鲁斯特那里学到了一些方法或者说技巧,特殊是那种通过影象、通过思想上的关联来讲故事,而不是像电影剧本那样按照韶光线来讲故事的方法。普鲁斯特的叙事办法险些是抽象的,他会把一周前的影象和三十年前的影象放在一起,(他在叙事上的)这种自由是很故意思的,以是我从写第二本书起就开始利用这种技巧。说到我喜好的作家,有你提到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还有像简·奥斯汀、夏洛蒂·勃朗特等经典的英国作家。
由普鲁斯特作品改编的同咭片子《追忆似水年华》(1999)剧照。
新京报:1999年在参不雅观过奥斯维辛集中营后,你曾谈到自己对付影象与遗忘,以及如何承担通报影象任务的思考与自问,尤其是还谈到了“遗忘”在有些时候是否会成为阻挡暴力循环、社会瓦解、陷入混乱或战役的唯一路子?面对本日这个已然危急四伏的天下,政治冲突、经济冲突、种族冲突,乃至还有环境危急,在这样一个大的繁芜背景下,你以为面对这样的危急,人类和解以及共同面对这种处境、避免更大危急的可能性,在什么意义上才能存在呢?
石黑一雄:这个问题我想了很多年,这是个很繁芜的问题。常日在一定的历史期间,遗忘是我们得以连续存活的唯一方法。举个例子,在种族隔离制度破除后的南非、二战后的法国,如果我们把刚刚发生的统统都记得这么清楚,那么我们将如何面对这些仇恨和背叛的觉得?我们的社会要如何发展呢?比如在种族隔离制度破除,曼德拉上台后的南非,我以为这是个很好的关于如何平衡影象与遗忘的例子,他们组织了原形与和解委员会,试图办理深受种族隔离制度之苦的人们对不平等的愤怒,让国家不再陷入内战,让大家共同努力,当然这也是很难的事。
但是另一方面,如果我们没有了这些历史影象,没有我们两代人或三代人的影象,我们就很难明得今日天下中的问题,比如说你刚才提到的,移民给欧洲带来的紧张场合排场。现在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国家里会有这么多的移民,为什么会有这些运动。由于他们不知道这段历史,比如说中东历史上的冲突引发了叙利亚的内战。他们不知道,在很大程度上,20世纪里是欧洲国家创造了这些国家,引发了这些冲突。
在我的国家,可能人们更清楚英国为什么是一个多民族的社会。如果我们对大英帝国的历史有深刻的影象,就会知道英国的大部分外来民族来自过去的大英帝国,这个关系可以追溯到良久以前,源头在于英国人曾去过这些位于天下各地的国家,通过剥削他们来攫取财富,于是近年来这些国家的人就来到了英国。如果我们不理解这段历史,就只会看到好多奇怪的外国人到英国来了。以是我以为记住历史很主要。
再说本日的美国,我以为美国还在纠结在多大程度上该忘却还是记住非裔美国人和美国白人之间的历史。特殊是美海内战后的几百年间,从美海内战到20世纪60年代《人权法案》颁布之间的美国历史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片空缺,就彷佛一场集体失落忆症一样。我以为如果人们不记得这些并不久远的过去,就很难办理当现代界的一些问题。
特约采写|赵松
翻译|陈萱
导语撰文|宫子
视频剪辑|方笑
编辑|西西;走走
校正|杨许丽
来源: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