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路是这个村庄联系外面的纽带,一头连接着繁华喧嚣,一头焊接着清冷孤寂。也就只有老路担得起这份重担了,毕竟多少年都这么过来了。“毕竟还是年轻啊”老路对那些始终在翻修的水泥路和沥青路——这些后生小子——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虽然他不明白好端端的路为什么反反复复被挖起来那么多次,管道什么就不能一次性铺设完毕吗?
多少年了,他也记不清多少人走出这个地方了。民国初年,也许上海的一些丫鬟啊,老妈子啊,黄包车夫就从这里走出去的。到老了,留不住,待不下去了,想着落叶归根,又回来。扬眉吐气,荣归故里者有之,穷困潦倒,孤苦无依者更多。还有客死他乡的,魂儿也没个去处。他们回来了,但他们的子女又出发了,踏上这条老路,向着未知的天堂,同时也是地狱的“外面”,追寻如梦一样美好的未来。
老路也不傻,他很欣赏这些有志青年,拼搏是件好事,但是出去的他们会从事什么职业他也一清二楚,说到底就是吃个青春饭。男的耗光了心气与力气,女的年长色衰而爱弛,都被城市无情的赶了回来。那些去城里的人,当佣人当车夫,出卖力气出卖血。从看到一式头的洋房和衣冠楚楚的买办的幻想,到最后无力地发现这个玩笑太愚蠢而无动于衷,混口饭吃就成了生存的唯一目标。
做皮肉生意,出卖肉体,被鸨母最后轰了出来,得了什么病,瞎了双眼,面部开始一点点的溃烂。像将死的生物般瘫软在街上或许在那回忆的迷梦中,哼着清婉的小曲儿,与贵公子打情骂俏,或者榨干那些老光棍最后一点血汗钱。“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非她们不愿有情,而情太廉价了;她们不配拥有情,只是欲望发泄的工具。看看皮肤吧,以前是多么的嫩滑如脂,现在一块块令人作呕的斑点,曾经多少人想一亲芳泽。听听这嗓子吧,以前那些淫艳的曲儿撩拨多少食色之人春心荡漾,现在却大倒胃口,还隐约散发出一阵阵的臭气,避而远之。这个古老的行业不会消失,消失的只是她们,曾经为了保持曼妙的身材服食些砒霜,而如今再多的砒霜也无能为力,能回归正常的生活,是她们的夙愿。还有些人,做了走狗汉奸,出卖尊严,大放厥词以迎合入侵者的口味,大谈“曲线救国”。
起初,老路对后两类人是嗤之以鼻的,时光流转他也无可奈何。任何事物是否有尊严,是否出卖灵魂的前提是——活下去。你正义的死了,不见得有多少人真心赞美你。而你哪怕是苟延残喘的活,哪怕背后被人指指点点,至少你还能被人活生生地诅咒。死了,就是死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老路是这么揣测的。
还有些不幸者,被人诱导沾染了罂粟,形销骨立,伸出枯黄干瘦的手,打着哈欠,涕泪横流,在大烟馆门前磕头如捣蒜,只为弄得一小块黑乎乎的“福寿膏”,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仍然在吞云吐雾中继续,家徒四壁在自取灭亡中进行。
老路并不十分理解已经走出去的一辈人,他们的子女为什么重蹈这覆辙!父母这惨痛的教训在此,还前仆后继地奔向那个熔炉。或许就好像开了一个恶毒的玩笑。他们——走过这条老路的人永远都向往精彩的外面,不断喜剧客串,不断悲剧重演。仆人的孩子永远服侍老爷的孩子……老路并不信奉血统论,但现实太不可思议,如同一个不可名状的魔咒!这或许是宿命吧!宿命这种东西,多少人尝试打破束缚,但他们大多以失败告终,少数的人成功了,但是他们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他们成为了新的束缚。除了宿命,老路想不出更好的解释了。
那一辈辈的可怜人啊,出外打拼,重体力劳动使一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神经迟钝了,只知道机械的服从。从卧在田地中枕着稻香睡觉,到听着低俗的荤段子呵呵地跟着一起傻笑。端着大碗,蹲在地上,一面吃着一面唾沫星子横飞,传递着一些满足他们心理需求却被社会嫌弃的言论。
他们与来自其他地方的人一起,建造这个城市的基本框架,然而高楼大厦不可能属于他们,甚至于城郊结合部也不接纳他们。每日等待着包工头的相中,便如古代宫女翘首以待宠幸,来解决这一日的温饱。他们不敢歇,一些小病小痛能扛就扛过去了。更不敢上医院,医保似乎是本地人享受的特权。一旦歇息,断了生活来源,位子又很快被人顶替。如果侥幸工资没有被克扣和延期,小心翼翼呵护着,呵护着鲜红的“毛爷爷”上流淌着的他们的血汗,呵护着全家的希望。
或许只有过年才能跟孩子见上几面,寒暄几句,话不可能太多,毕竟有些疏远,看着成长,有喜悦,更有辛酸。最惬意的莫过于联系旧时好友,操着易被打上老土标志的乡音,酒桌上肆无忌惮。然后,又是要远行。老家的孩子,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老路最看不得,电话传递着噩耗,夫妻二人火急火燎赶回来,看到的只是孩子被打理,妆点好的照片。因太过封闭而一时冲动,葬送自己。血性男儿,红着眼,踉跄着脚步,眼里流露出无神,目光呆滞,嗷嗷地哭。最后对着天无奈流泪,以酒精麻痹自己,因为这种方式足够有效,也足够廉价。只有阴沉的天,沉闷的雷声,爆烈的雨点来撞击着脆弱的身躯,一头栽倒在老路上。悔恨啊!像狼一样发出痛苦的嚎叫,源于希望的破灭。
老路知道他们为什么待不下去,说到底就是因为,他们和写字楼里的上班族,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他们在城里叫生存,而生活在城里,他们梦寐以求却咫尺天涯,这是一个太渺远的梦,而白领们却唾手可得的。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彼此交融会很艰难,这是一个无形的束缚,而绳索是由权力和金钱做为链条的,或者说是衡量标准。重体力劳动者似乎也成为了一个被社会鄙视的阶级,视为一种贱业。不少农民工子弟学校建起来了,但是师资力量呢,远远不能与正常的学校同日而语。这甚至堪比轮回了,有人鲤鱼跳龙门,但毕竟是凤毛麟角,绝大部分人依旧在义务教育完成后走上父辈们的老路。
城市环境恶化了,假日里这个小村庄又沸腾了,人们都争先恐后回来开办起了农家乐。进出老路的车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高档了。黄泥石子路改换门庭,抹得很平的水泥路应运而生,水泥路不久又洗心革面,沥青马路横空出世。老路感受着夏季沥青路逐渐熔化带来的种种不适,看着村里升起一团团古老的炊烟。好一派盛景!多少年没重现了。起初老路也心潮澎湃,以为从此村庄会越来越繁荣——虽然事实也是如此——但一段时间后,他悲哀地觉得这只是一厢情愿罢了,孩子们也没啥心思读书了,必要时把做的顺手的作业一扔,帮爹娘搭把手。甚至于老师也乐得清闲,暗地里也入了一份股,有钱大家分嘛!对孩子交不上作业这种屡见不鲜的行为索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受父母的熏陶,这些孩子满口生意经,能准确记住每种原料的进价,打量客人的衣着举止说出售价,不同导游回扣的不同,却背不下诗词歌赋,九九乘法表。
村里的人有钱了,腰包鼓了,好看的小洋房建起来了,名牌也逐渐普及了。但是老路嗅到了担忧,甚至于莫名的寒意与恐惧,无法把这个世界与之前的联系起来。他并没有滞后,只是觉得这简直是疯狂的。他紧紧地皱了皱眉头,当然谁会在意这条古董路。哟!一辆进口奔驰牛气冲天驶进停车场,一个声音卑微且谄媚地问着“老板,要导游吗?”之后就带着狐假虎威的神气成了开路先锋,忙不迭地点头哈腰的介绍,甚至于夹着胡扯忽悠。而之后成群天真的孩子们啊,却盯着导游日益增厚的钱包不自觉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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