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要从高中入学第一天提及。老给师长西席给我们上第一堂课,作为班主任兼数学老师的他,这节课却上得十分荒诞。他先在黑板上写了“邰闰甫”三个字,然后说:“我叫邰闰甫,邰氏的开山祖师是上古尧帝的重臣大司农——后稷;《说文》上说,后稷因管理农业有功,尧帝封他为邰国国君,其子孙就以邰为姓氏。甫是象形字,像田中有苗,本义指有蔬菜的田地,是圃的古字。闰通润。圃是要有水的滋润津润的,父亲就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我的先人是管理田园的,我是‘园丁’。我的这份事情并没有屈辱祖宗,也对得起父亲给起的名字。不过,这都不主要了,在学校里师生们都不叫我的名字,而是叫我老给师长西席。如果你们有兴趣叫,我也很高兴。”说完名字,他又在黑板上画了一个人的腹部,着重讲了腹部的六块腹肌。他说:“如果你的腹部隆起了六块腹肌,解释你的身体很康健。”之后,剩下的几十分钟,他竟然给我们背了一段《三国演义》。那时我书包里恰好有一本,忙拿出来对照,竟然没错一个字。下课铃响的时候,他随着悠悠的铃声说了一句话,“熟读《三国演义》对付节制好的学习方法很主要,下课。”
下课后,我们一班同学都愣了神。一是惊叹老给师长西席的丰富学识和惊人的影象力。二是以为老给师长西席的做法不可思议。一个班主任,竟然没有制订班规、讲生活把稳事变等等,反而讲了一通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我想,碰着这样一位班主任,彷佛并不是一件令人光彩的事情。但是有一件事十分肯定,从那时起,我们也都叫他老给师长西席。
好歹后来老给师长西席的表现,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悲观。
老给师长西席面皮黝黑,头发粗硬,身材矮壮;走起路来,昂首挺胸,步伐铿锵,浑身高下都透着一股钢炮的味道。从老给师长西席酷爱麻辣口味和带有四川口音的普通话判断,老给师长西席彷佛是四川人。他用“川普”念对数的英文,本应念作“老革”,他却念作“老给”。学生们听了都以为有一股别别扭扭的麻辣味道,就给他送了个“老给师长西席”的外号。后来,老师们知道了,竟也随着叫。日子久了,老给师长西席这个满含着四川味道的外号,在学校里得到了广泛遍及,邰闰甫这个名字只有在司帐的人为表和学校的花名册上露露面了。
他上课就像一台设定好了韶光的机器,皮鞋的橐橐声伴着细碎的钟声准确无误地走上讲台,再踏着同样的钟声走下讲台。他讲课从来不看讲义,画图不用圆规、直尺、半圆仪。画圆用三个指头捏着粉笔,以胳膊肘为支点,画出的圆,比圆规画出的还圆;画三角形、梯形、平行四边形、长方形、正方形等由线段组成的图案,当然更不在话下,如呼吸一样自然。不论你问他多难的数学题,他都站在你的课桌边,微闭着眼让你把题读给他听。不管多么繁芜的题,只要你读一遍,他听完后,彷佛根本不须要经由大脑进行综合处理,只需镇静自若地站在那里,就能见告你多个解题的方法。
站在课桌边讲题,这彷佛是老给师长西席的一个招牌姿势。他的一次例外,就被我拍了“马屁”。
那天是老给师长西席的数学课。我从老给师长西席走上讲台,就开始有了隐约的尿意,直到他昂首挺胸走出了教室,胀痛的尿意已是不可遏制。我火烧火燎地出恭回来,乘着渗出的快意回到教室,瞥见中间那两排课桌的末了铁桶似的围了一圈人,个中一个人趴在课桌上,浑圆的屁股撅在表面。我以为该当是物理课代表马跃文的“马屁”。马跃文的父亲在家里打大饼卖,他星期天回家背回来的干粮都是喷鼻香喷喷的大饼。我们那时从家里带来的是掺着玉米面的瓜干煎饼,咬一小口,泛一大口。再加上咸菜是醮了面炒出来的盐粒,含在嘴里翻来倒去地难以下咽。马跃文那黄焦焦的大饼,在我们眼里那便是现在的满汉全席。好在马跃文也没辜负“满汉全席”的营养,长得腿短身长、头小腚大,穿着蓝白相间的海军衫,活脱脱一匹成长在非洲山地上的山斑马。那两瓣滚圆的腚腄子酷似一对肥硕的马屁股。据此,我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非洲马屁。他和我是要好的兄弟,我就铆足了劲儿照着他的非洲马屁重重地拍了一掌,并且年夜声喊道:“我拍‘马屁’!
”啪的一声过后,那“马屁”颤了一下,像大冷天里撒一泡热尿后的冷颤。之后,屁股向一侧扭了一下,他转过分来看着我说:“夏天,你这是拍谁的马屁?”同学们都惊得木鸡之呆,定格了几秒。我一看,原来是老给师长西席,脸上彷佛有一股热血往外喷涌,结结巴巴地说:“老……老师,我……我……我以为是马跃文呢。”老给师长西席板着脸没有任何表情,重又趴回课桌上说:“马跃文的‘马屁’你就可以拍吗?”众同学皆笑。然后,老给师长西席连续给那个同学讲题。我想,老给师长西席这副表情,一定是很生气。
这件事没过多久,我们班溘然换了一位物理老师。这位老师姓谷名超,是个大学生。人长得细高挑,白面皮,一个月理三次头发,脖子根上常常露着青白的发楂儿,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彷佛很有学问的样子。可是没上几堂课,就露了漏洞。他连教材上的例题都讲不明白。每次上课,他都比我们还热切地愿望着下课铃声。课上我们问他问题,他都伪装听不见。一次,我趁他走到面前,年夜声说:“老师,这道例题我还不明白。”谷老师看都不看我一眼,然后转过身,走人。我们班的同学都以为这个谷老师不好,班委会的几个人就联合向老给师长西席提见地,让他找校长换掉这个老师。老给师长西席年夜方应允。可是,他找了几次校长,校长也很犯难。那时候,师资力量不敷,校长排兵布阵就显得捉襟见肘。校长很是难堪地说,一韶光换不掉。老给师长西席急了,他找来纸笔,用他善于的颜体正楷缮写了韩愈的《师说》全文,恭恭敬敬地挂在了校长办公桌的对面墙上。校长明白他的意思,只好动员教导处主任凌可风老师兼着物理课,将那个谷超换了下来。全班同学对老给师长西席十分感激,同等保举我在黑板上写:谁敢仗义执言?唯我老给师长西席!
由于我模拟老给师长西席的字体最好,推辞不得,只好在黑板上写了。
老给师长西席昂首挺胸来到讲台,一眼看到了黑板上的字,当即勃然大怒,将黑板擦子重重地拍在了讲台上。他知道那字是我写的,就将我叫到黑板前,罚站了一个课时。临下课,老给师长西席十分严厉地说:“同学们知道我为什么要罚夏天的站吗?这种行为实际上是借我仗义执言之名,行拍马溜须之实。此风对付你们这些将来走上社会的青年,有百害而无一利,此风长不得、要不得、姑息迁就不得,牢记!
”下课后,他把我的数学课代表也给撤掉了。
我对老给师长西席的罚站和撤掉我的数学课代表非常不满,认为他这是暗地里对我进行打击报复。有一天,我和马跃文说了我的想法,马跃文摇了摇他的肥嘟嘟的小脑袋,讲了老给师长西席的几个故事。
老给师长西席写一手俊秀的羊毫字,颜筋柳骨,挺劲有力。校长看了惊叹不已,提出来让他把办公室和教室的门牌重新写写,老给师长西席断然谢绝说:“我的字不是用来写门牌的。”校长深谙老给师长西席的脾气,哈哈一笑了事。可是,年底的时候,他却主动给学校阁下居住的一个盲人写了一副春联:柴扉晨开迎日出,夜不掌灯心中明。横批:同沐东风。校长途经看到那对联,认得是老给师长西席的字迹,很无奈地摇了摇头。后来老师们背地里笑话他,校长给个露脸的机会不做,却给看不见的人写,啧啧!
有一次,老给师长西席的老婆回了外家。由于老给师长西席和老婆没生孩子,家里就只剩了他一人。老给师长西席在蜂窝煤炉子上燎了一壶水,由于急于上课忘却封闭炉子。到了教室上神采飞扬地讲了一段韶光,方才想起。老给师长西席却是仍旧沉着自若地把课讲完。待回到家里,那把铝壶已瘫软在蜂窝煤炉子上,化成了一摊丑陋的铝疙瘩,把周边的空气灼烧得瑟瑟颤动。
我对马跃文说:“你我都是老给师长西席的学生,我怎么就没听说过这些故事?”马跃文有些神秘而又得意地说:“这个你就没有我的上风了。我家老头目打的大饼有好多老师都爱吃,每次回家往这里带干粮,有的老师就和我打呼唤,让我给他们顺便带几个。这样一来二往的,我和老师们就混得熟,这些故事都是从老师们的嘴里听来的。”我说:“怪不得老师们都待你格外好,敢情是你拿着老头目的血汗给老师送了礼,老给师长西席肯定也得了你的好处。”马跃文的脸一下子红了,语调也提高了,他说:“夏天,你什么人啊?老给师长西席是吃过我的大饼。刚开始我也曾经想拒收他的钱,两个人推来让去地僵持不下,还是他家大姨给我讲了个故事我才收的。大姨说,有一次老给师长西席去供销社饭店买油条,做事员算冒了账,多找给他五分钱。回家后他一算不对,就骑上自行车给人家送。到了饭店恰好饭店经理在,他也没有多想,就嚷嚷着说多找了钱。做事员守着经理怎么会承认呢?承认了就得扣人为啊,人家就不承认有那么回事儿。他也看不出个去世活来,瞪着眼便是一头犟驴,一口咬定便是找错了钱,结果人家骂他精力病。他回来后气得捶胸顿足地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后来,他又去买油条,恰好还是那个做事员,他又提起那回事儿,人家那女孩子红着脸向他解释了缘故原由,道了歉。他硬是把那五分钱又给了人家,回家还高兴得不得了。”马跃文说到这里彷佛有些激动,停顿了那么一下子,彷佛平复了一下感情,接着说,“老给师长西席便是有些倔强、刻板、负责,但不可能像你说的那么小肚鸡肠。”我想马跃文这家伙,光滑油滑得很,老给师长西席这些轶事肯定是他瞎编出来乱来我的。我在心里起誓,一定想办法捉弄一下老给师长西席。
终于等来了两次机会。
这年的冬天,学校里分烤火煤。他就叫上我和马跃文一起去帮他。我们去得较晚,有些西席已经称上煤走了,将煤矸石挑出来放到一边。我挑了一些大个头的煤矸石,在装袋子的时候,稠浊着碎煤每个袋子里装上了六块。马跃文问我,这样不大好吧?那时候我们都想把户口考出来,学习很刻苦,就差头上吊锥刺股了,恨不得把韶光挤出水来,谁还看重磨炼身体?老给师长西席常常把我们从教室里轰出去,让我们到操场上磨炼“六块腹肌”。我向马跃文做了个鬼脸说,这是老给师长西席的“六块腹肌”。过后,他的老婆起了个囤子将煤倒进去,一看险些有一少半是煤矸石,就发了一通大火,一口骂不出十个“呆子”。老给师长西席还不服气,争辩说,老婆,老婆,请息怒,煤矸石也是从煤里出来的嘛!
老婆瞅了老给师长西席一眼道,谷糠还是从谷子里出来的呢,能当米吃吗?老给师长西席只好大概、当然、或许……说了一通自己也不明白的话搪塞了事。
那是夏季的一天中午,我到伙房打饭回来,忽然创造在学校的院墙边有一棵女贞树,椭圆形的叶片上泛着革质亮光,上面趴着很多小指甲盖一样平常大的洋辣子。洋辣子一个个附着在深绿的树叶上,仿佛腹部上隆起的一块块腹肌。我小时候不知道被它的毒刺刺过多少次,被刺的地方起一个个晕红的丘疹,刺痛奇痒好些日子。我心里一阵高兴,找了一片沿着叶脉并排趴了六个洋辣子的树叶摘下来。老给师长西席有一辆八成新的大国防牌自行车。那车子用绿色的胶带缠了大梁和车把,座子上套着一个灯芯绒的赤色座套,座套上还缀着一圈黄色的流苏,跑起来,那黄黄的流苏就在裤裆间簌簌地飘。我趁老给师长西席吃午饭的时候,偷偷地将那片隆起了“六片腹肌”的树叶放到了那个灯芯绒座套的下面。第二天,老给师长西席来上课的时候,我看到他劈着腿走路,很像一只蹒跚走路的老鸭。我心里涌动着一波一波的幸灾乐祸。
教室上,老给师长西席讲完例题,让我在黑板上做了一道练习题。我走到黑板前,便瞥见讲台上放着一张白纸,上面躺着六个压成了照片的洋辣子,彷佛六片瘪瘪的腹肌。我意识到做的那件事败露了,心里就有些发毛,心想这下子,肯定有我的好果子吃了。我抱着去世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生理,强制自己沉着下来,做完了那道练习题。老给师长西席当即表扬了我,别的什么话也没说。
天下上的事情每每便是这样,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也会有第三次,次数多了就成了习气。这年的夏天,我又履行了一次报复行动。不过这次报复的不是老给师长西席,而是庙山村落。这事还得从抄近道提及。
朱城三中离我们七里河村落只有三里路程。我们村落在此上学的学生全都是走读,并且都是从庙山村落的三节子庄稼地里抄近道走。庙山村落的干部为阻挡学生抄近道,可真是伤透了脑筋,围、追、堵、截等办法全都用过。由于学生们就像野草一样任性而又顽强,以是这些办法始终不见好的效果。我读高一那年的秋日,庙山村落新换了一个姓董的村落支书,听说这人干事雷厉风行,一样平常干部都怵他一头。
这天下晚自习的时候,天空像一块无边无涯的玄色幕布,一下子垂到了头顶,胡乱地撒着密集的雪粒。我们一行六七个学生快要走出麦田的时候,忽然从地边的小水渠里跃起了十多个青壮男人,手里都提着擀面杖样的棍子,拦住了我们的去路。个中一个彷佛是领头的人,凶着脸问我们为什么抄近道,踏坏麦苗应该如何处置?我有些逞能,壮着胆子说,鲁迅师长西席说过,天下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话音一落,接着就有一个壮汉,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当胸给了我一拳,我感到我那软弱的胸膛一阵锤击般的疼痛。我捂着胸膛,再也没敢吱声。其他的学生见此,也都不再敢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末了的结果是,他们掠走了我们每人一样东西,或是帽子,或是围脖,也有的是书包。
他们掠走了我的绛紫色长条围巾。被取走围巾之后的日子里,正是那场大雪融化的时候,都说下雪暖和化雪冷,天地间就仿佛变成了一个大冰窖。我感到我的上身彷佛穿了一个竹筒,冷风像冰刀在脖子上刮来刮去,然后畅通无阻地刮到胸膛肚腹,周身的血液彷佛也冻得停滞了流动,暴露在表面的两只软弱的耳朵,仿佛也不是自己的了。母亲好歹攒够了两把鸡蛋,卖掉,又新买了一条围巾。即便如此,也已经晚了,我耳朵上还是冻出了冻疮,又痛又痒。从此,我便对庙山村落产生了愤恨。
暑假返校后,老给师长西席安排离学校较近的我和马跃文每人从家里带了张锄,耪操场上的杂草。用完后带着锄回家的路上,小道两边的玉米正在扬花吐须,青纱帐内弥漫着孕育的喧哗和骚动。我忽然创造这是报复庙山村落的好机会,就顺手将玉米耪倒了不知道多少。看到沿路横七竖八躺倒的玉米搅乱了一地夕阳,仿佛惨烈的战斗后的沙场,我心里很有出了一口浊气的快感。
第二天去上学,有两个本村落的比我矮一级的学生在村落后的小桥上拦住我说,千万别再抄近道了,昨天不知道谁把庙山村落的玉米给耪倒了好多。庙山村落的人用一辆拖排车拉着,横在了学校的门口,哀求校长查出毁坏玉米的人。他们还派了七八个人,拿着棍子,专等抄近道的学生。我一下子吓出了一身颗粒饱满的冷汗,知道闯下大祸了。等到苦处重重地到了学校大门口,我瞥见横在门口的拖排车上,堆着多数车玉米秸子。萎蔫的叶子去世气沉沉地叠搭在一起,腰间全都抽出了一拃多长的棒子,棒子上酡红的玉米须乱麻般地窝着。由于心虚,我没敢走大门,而是转到学校的东墙翻墙而过的。我从墙头上跳下,闯得脚踝生疼,蹲在那里,像一条被打瘸了腿的狗,痛楚而又狼狈。看看无人,也没顾得上疼痛便急急地奔到了教室。教室里的同学大部分正在预习课文,也有的聚在一起议论着玉米秸子的事情。我坐在座位上支棱起耳朵听着,紧张地迁徙改变着脑筋,征采着应对的办法。这时候,我忽然看到教室的门后边还立着一张锄,知道那该当是马屁马跃文的。我心里一阵狂喜,将马跃文叫了出来,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马跃文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逐一点头答应并做了担保。然后,我俩悄悄回到教室,伪装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在教室里如坐针毡地等了十多分钟,老给师长西席目不斜视地走到我的跟前,虎着脸说,夏天,你跟我出来一趟。我跟他走到教室外的一个僻静的地方。他说,你昨天带着锄往回走,是不是把人家的玉米给耪了?我强作镇静地说,不知道啊!
那锄我昨天根本就没有往家带,现在还在门后边站着呢。老给师长西席到门后边看了看,回来自言自语地说,锄还便是在那儿呢。然后对我说,你和我到校长办公室去一趟。
校长办公室里除了校长,还坐着一个人:黑黑的皮肤,留着平头,眼睛里放着寒光,一脸的煞气。我一下子想起了那个雪夜向我们问话的那个人。校长坐在椅子上,我离校终年夜约有两米的间隔。校长指间夹着一支烟,目不斜视地看着我。透过冷冷的镜片,那幽深的目光,彷佛一贯戳到骨头里。我的脚底逐步升起了一股凉意,全体身子在微微地抖动。老给师长西席和我站在一起,很有些一同受审的意思。
校长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夏天。”
“我问你,昨天你是不是带着锄在操场锄草了?”
“是。”
“你们往回走的时候,是不是用锄把路边的玉米给耪了?”
“没有,我的锄没有往家带,现在还在教室的门后边站着呢。”
“他的锄确实在门后边,我过去看过。”老给师长西席说。
“那就奇怪了,不是他们这些学生祸害的,又有谁会做这些事呢?”平头朝气而又迷惑地说。
“校长,没事我就带他回去了,还要上课呢。”老给师长西席说。
校长点了点头说:“去吧!
”
返回教室的时候早已敲过了上课的钟声,学校变得寂静而空洞,如一只蜂箱,没了繁盛热闹繁荣熙攘的蜜蜂。挂在树上的太阳,把我和老给师长西席的影子拉得像两件变了形的玄色衣服,长长地铺在地上,夸年夜而又荒诞。老给师长西席像往常一样迈着军人的步伐目不斜视地走着,一句话没说。我们背着太阳踏着影子前行,统统彷佛像影子一样安静。我暗暗光彩,靠自己的聪明躲过了一次祸事。
过后听说,我和老给师长西席回到教室后,董支书由于校长没有查出毁坏玉米的人而恼羞成怒,黑黑的脸膛变成了紫茄子。他把看路的那七八个人叫过来,在校长门口整洁地站成了一条线,像七八根预制粗糙的水泥杆子杵在那里。董支书对校长说:“这件事总得有个说法。”校长用手扶了扶眼镜说:“庙山村落在我这里读书的孩子该当有十几个人,往后也还会有孩子过来读书的。”董支书听了,二话没说,招招手领着七八个人悻悻地走了。
我高考落榜后参了军,在部队里考取了军校。军队塑造了我的品质,也磨炼了我的意志。一晃四十年过去了。那年春天,我应邀参加了朱城三中的七十年校庆。没想到校长竟是当年的好哥们“马屁”马跃文。他把我引到他的办公室。办公室所有的家具都是原木色,有一种近乎原始的简洁。马跃文办公桌的对面挂着一幅装裱精细的正楷字《师说》。我断定这幅字是老给师长西席写给老校长的那幅《师说》。和马跃文寒暄了些话语,便直问了他。马跃文说,好目光,不过这是他摹仿邰老师的,真迹在档案室里存着呢。
我提出想一睹邰老师的真迹。
在档案室里,马跃文让档案管理员拿出了折叠得很规整的《师说》,同时搬出了一摞码得很整洁的、用蝇头小楷写成的传授教化操持。马跃文直直地看着我说:“这都是邰老师的真迹,你读读这些不是书法作品的‘书法作品’,能读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我把《师说》和传授教化操持全部铺展在案子上,细心心细地看。《师说》挺劲有力,刚毅洒脱,一气呵成。那三十一份传授教化操持则险些是一个模板刻印出来的小楷字帖。我对马跃文说了我的意见,马跃文摇头不语。我请他指示一二。马跃文神色凝重地说:“邰老师的《师说》由于当时心情所致,字字都喷发着怒气、怨气、霸气和骨气。而这三十一份传授教化操持却字字透着淡定、负责、恪守和执着。它表现了一个西席从教三十一年来对传授教化一丝不苟的态度。”我深深地点了点头。
重回到马跃文办公室,我们两个自然是感慨万千。后来说到我们这一级同学,马跃文都如数家珍。谈到我的时候,他说我是我们这一级同学的俊彦。我说:“我算什么俊彦啊,别忽悠我。不过,我真的应该感谢你,当年如果不是你的那张锄救了我,肯定就没有我的本日。”马跃文摇了摇他那依然不大的脑袋,叹了口气说:“实在,那张锄不是我的,是邰老师给你准备的。”
我的眼里盈满了泪水,想起了煤矸石和洋辣子的那两次恶作剧,送给老给师长西席的那“六块腹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问马跃文:“邰老师还好吗?”他说:“已经由世十多年了。”我说:“求你一件事好吗?”马跃文说:“只要我能办到的,只管说。”我说:“你再摹一幅邰老师的《师说》给我吧。”马跃文说:“这事,还是你自己摹吧。”
(首刊于2022年度《中国校园文学》7月上旬刊,《小说月报》第九期转载。)
简介:庞瑞贞,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小说月报》《安徽文学》《当代人》《西部》《山东文学》《绿洲》《中国校园文学》等杂志。出版小说集《空中的蓝鲸鱼》。现居山东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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